此時的林海青翠碧綠，陸閃一走出竹屋就感覺到了迎面吹來的幽涼林風。只因樹林太過濃茂，遮天蔽日，日光只能細碎地瀉下來。

“你想先去哪兒看看？”山邪問道。

原本想要試試自己能不能飛起來的陸閃登時想到，自己現在對如何飛行還不是很熟悉，化龍身也控制不好。

現下還是得托山邪帶著他飛。

他回道：“我們先回家一趟罷。”

雖然他現在還不適合立即出現在大家面前，但隱去了身形，悄悄去看他們一眼也是可以的。

“好，你抓緊我的手。”山邪牽起他的手，剛握緊，陸閃就感覺自己從平地“騰”地飛了起來，直奔山下鎮上。

回到熟悉的盤龍，陸閃只覺自己心胸中的郁結一洗而空，眉眼都忍不住舒展開來。

山邪在周身下了霧罩，下邊的人看不見在天空中騰雲駕霧的他們倆，迎面的涼風也不會濡濕他們的臉。

已經到了山下，陸閃遠遠就看見了長勢喜人的綠油油稻苗，稻葉清香遠飄，一陣風搖晃而過，窸窸窣窣作響的長葉仿佛在向他們點頭。

這時候，盤龍的百姓們也都外出勞作了。看著如此熟悉恬靜的一切，陸閃終於有了回到家的踏實感。

他們在陸家的院子裏悄無聲息地落下站定，接著走過天井，走入正廳。

往來的下人俱看不見二人，只各自做著自己的事。

陸閃這會兒的聽覺早已經得到大大的強化，遠遠地就能清楚地聽見偏廳裏交談的聲音。

“娘親，大哥什麽時候能回來啊……”陸真還稚嫩清脆的聲音裏，帶上了一絲失落。

“快了，等阿真長到這麽高，哥哥就會回來了。”

“那、那我快點兒長高。”陸真又拿起玉羮餵自己吃了起來。

陸夫人看著陸真吃得認真，淺淺笑著的同時又不免擔心遠在別處的陸閃，這孩子，竟還未寫過一封家書捎回來，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。

在一旁看著的陸閃暗自深深愧疚，他先前被種種事情纏身，竟然沒有想到寫信告知家人自己的近況，讓他們一直日思夜想，擔憂自己的衣食起居，自己的喜怒哀樂。

他娘親眉眼笑起來紋路又深了一些，親切溫柔的目光依舊讓陸閃心安。

陸真原本肉嘟嘟的粉嫩臉蛋也削瘦了不少，開始向著少年郎的樣子生長長大了。即便他此刻是坐在圓凳上，也能看出他長高了不少。

他不由得望向一旁的山邪。

自遇見山邪之後，他就不曾看見山邪有過一絲一毫的容顏的改變，他是山神，是大妖怪，是不老的——或者說，變老得極慢極慢，人們一代又一代生生滅滅，而他一直孤寂一身，獨享漫長的歲月。

那自己是不是也會像山邪一樣，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游蕩著呢？

那一天，自己身邊的親人都慢慢變老，慢慢變老，直至逝去。

他得在一旁，看著所有的人都離開他。

陸閃心裏一緊，難受得喘不上氣。

像是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，山邪不動聲色地搭上他的肩膀，不輕不重地按捏了他一下。

陸閃擡頭，對上山邪的眼神，望見其中的溫柔和支持，他稍稍舒一口氣。

既然如此，就更要珍重身邊的人了。陸閃心想著，再看一眼山邪，卻是忽然僵了一下。

陸閃楞在原地，呆呆地看著山邪幽黑的瞳孔，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，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話。

隨著不斷吸收靈氣、妖氣，他的身體也在慢慢改變，聽覺視覺都變得極為敏感銳利。剛剛只因多看了山邪的雙眼，陸閃竟從山邪的眼眸倒影中看到了自己身上此刻正往外肆溢出黑氣，騰騰繞繞，而他自己全然不知。

山邪剛開始還在疑惑他怎麽忽然如此，再仔細一想，知道了其中緣由，便直接將人瞬移到外面屋頂。

即便是隱了身形，但在陸夫人和陸真面前還是不方便說話，萬一沒穩住將聲音漏了出去就不好了。

“你看到了？”山邪低著頭，伸手為他理了一下衣衫，“再休養一段時日，這些黑氣會被吸入的靈氣沖掉的，別擔心。”剛剛陸閃情緒低沈之時，他體內的黑氣就趁機湧流出來了。

“這些氣……對普通人會有影響嗎？”陸閃其實也明白自己的體質是怎麽回事，他是怕這些黑氣會傷害娘親爹爹和阿真他們。

“凡人沾染多了黑氣會咳嗽傷寒，時間久了傷害更大……”山邪說完，補充道，“不過，你身上的那些黑氣會除盡的。”他會每天渡氣給陸閃。

陸閃松一口氣，又頗為傷腦筋。之前，是需要更多的妖氣來續命，現在是吸入皇城的妖氣太多，身體吃不消了只能到處散發黑氣。

二人相視，山邪見陸閃點頭了，又帶著他回到了屋內。

陸閃隱著身形，看著陸真吃完飯，乖乖去跟著先生念書，自己習字。

他看著小弟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寫字的樣子，忍不住笑了。

意識到山邪一直跟在他身邊，陸閃後知後覺，不好意思地動動嘴唇“說”：讓你一直跟著我，辛苦你了。

畢竟什麽都不做，話也不說，就這麽陪著他看陸真，看娘親，對山神來說，真的是一件無趣的事情呀。

山邪搖頭，也對著陸閃啟唇“說”：不會，我很開心。

喜歡他喜歡的，守護他珍重的。

山邪的心思就是這麽直。

正午時候他爹也回來了。他爹倒是沒什麽變化，三人圍坐在圓桌前吃飯，少了陸閃，阿真也不鬧騰了，沒有大哥在身邊，他話都少了許多，安安靜靜地低頭吃飯。

山邪看出了陸閃想早日歸家的心思，但也沒說什麽。

“我們先走吧。”等到他們吃完飯去歇息了，陸閃才對山邪說道。

山邪知道他現在漫無目的，便自己拿了主意，帶著他飛向“魔淵”。

“魔淵”本就是靈氣充沛的好地方，陸閃現在正需要大量純凈的靈氣來洗滌自己身上的黑氣。

然而山邪其實不太確定這樣做的後果。要是陸閃又似在皇城時，大量吸入“魔淵”的靈氣而承受不住就不妙了。

好在到了那兒，陸閃並沒有出現太大的反應，反而覺得舒服自在。畢竟他也是這片土地的靈氣孕育而生的。

他瞇著眼睛，感受著鋪天蓋地的靈氣。上一次到這裏還不曾有這樣的感覺，現在估摸著是自己已經化龍了。

山邪嘴角噙著笑，看陸閃閉著眼睛展開雙手，讓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他、揉揉他的臉。

沒等他走近，陸閃“呲”地變成了一條銀白小龍，看起來像是輕飄飄地在半空，靈動游蕩著。

……果然還是太小了。

山邪看著小小的龍，陸閃知道自己變回了龍形，還能輕松地飛著，就游到山邪跟前。

小靈龍濕漉漉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山邪，他都能看出這大眼睛裏閃爍的愉悅。

陸閃飛到他身邊，繞著他的手，看他要擡手摸自己的龍鱗，又滑著溜走了。

陸閃偷笑著飛上去，到處游蕩，看著周遭幽靜的黑森林湧出青藍光芒，雪白的、淡金的光點也到處翩飛。

柔和的靈氣鉆入他的身體之中，在他的筋脈中流淌，沖抵著黑氣。

陸閃一運氣，一聲細嫩長鳴從他口中呼嘯而出，黑森林中潛藏的小生靈都好奇不已，偷偷探頭觀望。

山邪也由著他到處溜，這裏是他的地盤，不會出什麽事兒的。

似乎感覺到小靈龍的氣息，“魔淵”裏的生靈是又好奇又焦躁。陸閃現在眼觀六路，耳聽八方，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個圓滾滾的散著幽幽綠光的小白蛋。

這是他們上次來看到的小東西。

陸閃在它上方停下，看著這顆蛋左搖右晃了兩下，忽然蹦起來又重重落下，嚇得他以為這顆蛋要碎了。

“這個小家夥大概是要出世了。”後面趕上來的山邪解釋說。

陸閃明白，心想著過一段時間要再來看一眼，也不知道裏面的小東西會是什麽，如果也似他一樣，是一條小靈龍……

“今天就到這兒罷，我們回去休息了。”山邪在一旁說道。他擔心陸閃以龍形態玩兒得太開心，對他的恢覆不利。

在半空中翻轉了個身，陸閃答應似的低吼一聲。

陸閃慢悠悠地在半空雲霧中游蕩，山邪在他身邊緊緊跟著。二人回到竹屋後，山邪不知道何時熬了荷葉粥，看著陸閃吃完，捏著他的手腕運了一下氣，感覺到他體內混亂的靈氣穩定多了，便放下心來。

在大木桶溫水浸泡了一陣，陸閃摸了摸自己白凈的脖頸，這上面還殘留青黑的掐痕，有一絲絲火辣辣的痛。還得再繼續好好養傷才能回去見家人啊……

想到之前的一切，陸閃暗自下定了決心，他要變強，不能每次都讓山邪用全力救自己。他要更厲害，才能自保，才能陪著家人啊。

今天體力用盡、疲憊的陸閃前一刻還氣勢滿滿、信心十足地展望著，下一瞬就在溫水中睡著了。

山邪無聲地笑了一下，把人從水中輕輕抱起，念了術法將他身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全都抹幹，才給他穿好衣裳，放在床榻上，讓他睡得舒服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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